□ 方言

2023年底，香港著名導演王家衛精心打造的電視連續劇《繁花》一經開播，便引發了褒貶不一的巨大反響。有評價認為《繁花》是“電影連續劇”。這種兼具“電影”和“電視劇”的評價頗為有趣，因為它們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兩個藝術門類。

先說電視劇，其觀賞場景以家庭環境為主。家庭環境是開放松散的，這就要求電視劇必須以臺詞為主導。密集的臺詞能夠推動劇情發展，哪怕觀眾在做飯、洗腳、打游戲，也能“聽電視”。如果臺詞寥寥，觀眾便可能棄劇。因此，電視劇往往充斥著大量對話。其次，家庭環境的時間是碎片的，這就要求電視劇必須以情節抓人。只有劇情精彩，并在單集末尾設置懸念，才能吸引觀眾連續觀看、持續追劇。因此，電視劇常常高潮迭起、懸念叢生。再次，家庭環境通常是明亮且小屏，這就要求電視劇的鏡頭以亮調為主、固定鏡頭為主。在明亮的環境下觀看暗調畫面，觀眾難以捕捉細節；在小屏上觀看密集的運動鏡頭，觀眾易因視覺疲勞而忽略了細微但重要的信息。因此，電視劇的布光往往是大平光，固定鏡頭的比例往往高于運動鏡頭。

反觀電影，其觀賞場景以影院為主。影院封閉、黑暗、寬屏幕、長時間的環境特點，使觀眾必然將注意力集中在影片上。因此，電影創作比電視劇更為自由，臺詞、劇情、色彩、運鏡、敘事、場景、剪輯、音樂等方面都有更多的可能性：臺詞可以極少，如《邊境風云》；劇情可以簡單，如《大白鯊》；色彩可以絢爛，如《英雄》；運鏡可以自由，如《有話好好說》；敘事可以超越故事，如《東邪西毒》；場景可以設計精巧，如《槍火》；剪輯可以節奏飛快，如《讓子彈飛》。

概言之，電視劇以情節和臺詞為核心，是“講什么故事”的藝術；電影則以視聽語言為靈魂，是“怎樣講故事”的藝術。

說回《繁花》，其最令人驚艷之處在于王家衛將鏡頭美學發揮到了極致。首先是畫面上，王家衛通過長焦、大光圈、小景深、不規則構圖、暗調畫面、側逆光、倫勃朗光、黑色與金色的高對比等電影語言，使每一個鏡頭甚至每一幀畫面都如夢似幻、唯美浪漫。其次在鏡頭上，王家衛通過門窗、樓梯、屏風等道具進行前景遮擋，通過鏡子、玻璃、燈具等道具實現映照、折射、反光，將場景營造得流光溢彩、迷離婆娑。最后在敘事上，王家衛延續了他強調人物內心時慣用的停頓故事、拉長敘事之法，再加上招牌式的抽幀補幀、降格運鏡技法和考究的音樂渲染，讓時間和細節交織成了“視覺詩”。

極致的鏡頭美學就是“怎樣講故事”的藝術，是獨屬電影的創作手法。從這方面而言，筆者贊同將《繁花》稱作“電影連續劇”，并強烈建議用觀影的方式觀看此劇，這樣更能領略其精巧與美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