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聞兆芹

洱源位于大理北部，名副其實地擔當著洱海源頭的角色。這個“源頭”所指的，正是那個碧綠清澈、宛如璀璨明珠般的茈碧湖，長久以來滋養(yǎng)這一片沃澤，并使洱源博得了高原水鄉(xiāng)的美譽。于我而言，它不是冰冷的湖，是相伴半生的摯友。少年時趴在湖畔看云影漫過水面，最難忘的是日暮時分，晚霞把湖面染成金色，落日沉進湖心，我總希望時光能在此刻凝固，讓我永遠守著這份靜謐與溫柔。

這片土地孕育的，不只是我一人的記憶，更是無數白族兒女的鄉(xiāng)愁。歡聚的時刻總像湖面的漣漪，輕輕泛起又悄悄散去，而每年農歷七月的那場盛會，如刻在湖心的年輪，深深印在我的心底。

當農歷七月二十二日的夜幕降臨，茈碧湖便換了模樣。岸邊的人們乘著親手裝飾的彩船，來到湖心把精心制作的蓮花、荷花、鯉魚、鳳凰等海燈放到水面，每個形態(tài)都綴滿了心事，那是對豐收的期盼，對家人的牽掛，對生活的憧憬。海燈緩緩隨著水波和木魚與誦經聲漂去。湖水漾著微光，彩色的船只載著燭火，像夜空中墜落的星星，把船影拉得悠長，連帶著人們的祈愿，一同融進茈碧湖的懷抱。岸邊的歡聲笑語與湖面的靜謐燈火交織，熱鬧里藏著莊嚴，讓人恍惚間覺得，人與自然在此刻達成了最溫柔的和解。

為什么是這一天？為何是彩船和燈火？父親曾給幼時的我講過一個故事。很久以前，有一位美麗勤勞的白族女孩，以捕魚為生，擅長繡蓮花。洱海的龍王聽聞她的美名后，欲強娶她為妻，派遣手下前來搶親。她不愿屈從，獨自駕船在茈碧湖上漂泊，途中將親手繡制的潔白蓮花掉入水中，剎那間，湖面綻放出朵朵茈碧花。最終，這位堅貞的白族姑娘跳湖自盡，以生命守護尊嚴。為紀念她的剛烈與不屈，當地白族群眾便在每年農歷七月二十二日夜放海燈、二十三日的白天舉辦海燈會，以燈火寄托哀思，這習俗便如茈碧湖的水，代代流淌至今。

長大后，我在書中又尋得了關于這個習俗的另一個解答。書中記載，每年農歷七月二十三日是洱源地區(qū)獨有的“河頭會”。在這一天，人們會在茈碧湖上裝飾彩船，念佛誦經、搭臺演戲，祭祀掌管河流的龍王。為了驗證這段記憶，我專程前往茈碧湖龍王廟。它位于茈碧湖西北側的山坡之上，背靠蒼翠欲滴的青山，三面環(huán)繞著清澈見底的湖水。廟宇四周綠樹成蔭，古樸的建筑在綠意掩映下更顯寧靜。山水相依的景致描繪出一幅如詩如畫的畫卷，為龍王廟平添了幾分神圣的氛圍，使每位來訪者都能感受到其獨特魅力。廟中供奉著梨園一帶民眾信奉的本主“龍王段老三”，而農歷七月二十三日正是這位龍王的本主廟會。踏入龍王廟，香煙裊裊，伴隨著老人們低聲吟誦佛經的音韻，人們虔誠地燒香祭拜，口中念念有詞，祈求龍王庇佑風調雨順、五谷豐登、家人安康。廟內陳列著各式供品，包括新鮮的水果、精美的糕點，以及剛宰殺的雄雞，這些供品滿載著人們對龍王的敬畏與感恩之情。

廟外的山坡更是熱鬧。阿叔抱著龍頭三弦，指尖一彈，清脆的樂聲便在山間繚繞；穿藏青色衣裳的阿娘張口就唱，白族調里滿是生活的鮮活，阿叔聽得興起，順著調子即興對唱，一彈一唱，惹得圍觀的人陣陣喝彩。山坡下的集市里，攤位一字排開，繡著花紋的頭巾、編得精巧的竹籃、飄著香氣的餌塊，琳瑯滿目。孩子們在人群中嬉笑玩耍，手里拿著剛買來的小玩具；年輕人則三五成群，在集市中穿梭，挑選著自己心儀的物品；老人們坐在一旁的樹蔭下，看著眼前的熱鬧，嘴角噙著笑，仿佛看見自己年輕時的模樣。整個廟會現場，充滿了濃濃的生活氣息和節(jié)日的歡樂氛圍，讓人深深陶醉其中，感受著這份獨特的人文魅力。

這場盛會，從來不是我與茈碧湖的私會，而是洱源、漾濞、劍川等地白族兒女的共同約定。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，無論是年邁的長者還是稚嫩的孩童，都會以各自的方式參與到這場盛大的民俗活動中。海燈會猶如一條無形的紐帶，將分散在各地的白族同胞緊密地聯系在一起，讓他們在這一天想起家鄉(xiāng)的湖、家鄉(xiāng)的歌和家鄉(xiāng)的人。

如今，每次回到洱源，我仍會在七月二十二日的夜晚，前往湖邊放一盞彩燈。看著彩燈載著燭火在湖面緩緩漂遠，聽著耳邊的白族調，忽然領悟，茈碧湖的水會流逝，時光會流轉，但這份深藏在燈影里的情誼與風俗，卻會永遠留在這片土地上，伴隨著洱海的源頭，歲歲年年，來年再會。